青海民族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 JOURNAL OF QINGHAl NATIoNALITIES UNIVERSITY (Education Science Edition) 2010年第3期 文章编号:1674—9235(2010)03—0032—06 唐入小说人鬼情恋故事范型及其文化心理观照 熊 明 (辽宁大学文学院,辽宁沈阳110036) 摘要:在唐人的情恋题材小说中,人鬼情恋故事十分引人瞩目,不仅数量多,较之六朝时期的同类小说,在情节模式上 又多有新变,叙事行文也更见思致和情彩,形成一类特色鲜明的故事范型。从深层的文化心理而言,唐人小说中的人鬼情恋 故事范型实透露出潦倒贫寒之士的爱情奇遇幻想心态。 关键词:唐人小说;人鬼情恋;故事范型;文化心理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中国古代小说中人鬼情恋故事,在六朝志怪小 式大致为:鬼女行步人间,人间男子见而悦之,携鬼 说中就已有出现,《列异传》中的《谈生》、《陆氏异 女而归,于是发生一段人鬼情恋。如《广异记・王 玄之》,王玄之“日晚徙倚门外,见一妇人从西来”, 林》中的《钟繇》、《录异传》中的《紫瑾》、《搜神记》 中的《紫玉》以及《孔氏志怪》中的《卢充》等都是。 至唐代,人鬼情恋故事在小说中继续出现,较之 六朝,数量更多,且在故事的情节模式上又多有新 变,叙事行文也更见思致和情彩,在唐人小说中形成 一“如此数四”,“王试挑之,女遂欣然,因留宿”,情恋 发生。又如《广异记・李元平》,李元平“客于东阳 精舍读书,岁余暮际,忽有一美女服红罗裙襦,容色 甚丽,有青衣婢随来,入元平所居院他僧房中,平悦 而趋之”,虽先有青衣怒斥,而“女从中出,相见忻 悦,有如旧识”,有了人鬼一夜情恋。故事中鬼女自 类特色鲜明的故事范型。《太平广记》收录大量 的涉鬼故事,其中的人鬼情恋故事,即多出于唐 代。① 唐人小说中的人鬼情恋故事,多发生在人间男 称:“己大人昔任江州刺史,君前生为江州门夫,恒 在使君家长值,虽生于贫贱,而容止可悦,我因以因 缘之故,私与交通,君才百日,患霍乱没,故我不敢 哭,哀倍常情,素持千手千眼菩萨睨,所愿后身各生 贵家,重为婚姻,以朱笔涂君左股为志。”其夜乃其 托生之日,故前来一会。当然,这只是一般而言,并 不是所有此类故事都如此。也有鬼女主动相诣者。 子与鬼女之间,其情恋形式大致可归为两类:其一, 鬼女就男于人间。其二,鬼女邀男入幽冥。第一种 类型的人鬼情恋故事,如《广异记・王玄之》、《广异 记・李陶》、《广异记・新繁县令》、《J 平》、《传奇・曾季衡》、《通幽记・唐 子・华州参军》等篇,颇具代 如《广异记・李陶》,就是鬼女主动前来相诣,李陶 始有拒意,而见之愉悦,因而流连:“天宝中,陇西李 《续玄怪录・窦玉妻》、《宣室志・郑 志・崔书生》、《异闻录・独孤穆》、 绍》、《传奇・颜浚》等篇则属于第二利 鬼女就男于人间型的人鬼情恋 收稿日期:2010—04—12 陶,寓居新郑,常寝其室,睡中有人摇之,陶惊起,见 一婢袍祷,容色甚美,陶问那忽得至此?婢云,郑女 郎欲相诣。顷之,异香芳馥,有美女从西北陬壁中 出,至床所再拜。陶知是鬼,初不交语,妇人惭怍而 作者简介:熊明(1970一),男,四川南充人 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古代小说方面的研究。 ・32・ 熊 明:唐人小说人鬼情恋故事范型及其文化心理观照 退。婢慢骂数四云,田舍郎,待人故如是耶?令我女 郎愧耻无量。陶悦其美色,亦心讶之,因绐云,女郎 何在?吾本未见,可更呼之。婢云来,又云,女郎重 君旧缘,且将复至,忽复如初,可以殷勤也。及至,陶 下床致敬,延止偶坐,须臾相近。”而在《传奇・曾季 衡》中,则是首先曾季衡期待鬼女出现,日夜祷祝, 鬼女为其精诚所感,即主动来就,生出一段人鬼情恋 来。 鬼女邀男人幽冥型的人鬼情恋,一般是鬼女邀 人间男子归其所居,如墓穴等处,发生一段人鬼情 恋。如《宣室志・郑德懋》,“荥阳郑德懋常独乘马, 逢一婢,姿色甚美,马前拜云,崔夫人奉迎郑郎。鄂 然日,素不识崔夫人,我又未婚,何故相迎。婢日,夫 人小女,颇有容质,且以清门令族,宜相匹敌,郑知非 人,欲拒之,即有黄衣苍头十余人至,日夫人趣郎进, 辄控马,其行甚疾……”进而至一处,“崇垣高门,外 皆列植楸桐”,然则此实坟墓,后郑德懋“寻其故处, 唯见大坟,彷有小冢”。《续博物志・崔书生》中,崔 书生逐鬼女而至其处,为其所邀:“今日色已暮,邀 郎君至庄可矣”,既至,“邀崔入宅”,而此宅,乃是一 墓穴也。《潇湘录・郑绍》,郑绍“止于逆旅,因悦华 山之秀峭,乃自店南行,可数里,忽见青衣渭绍日,有 人令传意,欲暂邀君。绍日,何人也?青衣日,南宅 皇尚书女也。适于宅内登台,望见君,遂令致意。” 后郑绍被引“及一大宅”,此大宅即鬼女居处,乃虚 无飘渺的幽冥之地,后郑绍复至,却“杳无人迹”。 《异闻录・独孤穆》中,独孤穆被邀至一处,“门馆甚 肃”,亦实为幽冥之地。《传奇・颜浚》中颜浚被邀 至鬼女处,鬼女自言所居“某家在清溪,颇多松月”, 而实乃“陈朝宫人墓”也。 唐人小说的人鬼情恋故事,在以上两种主要类 型之外,又尚有特别之例。 《太平广记》(卷三三二)注出《通幽记》的《唐 咂》(唐咂自撰)和《干月巽子・华州参军》就值得注 意,这二篇乃叙男女主人公生时为侣,在女主人公死 后为鬼却依然继续情恋的故事。《唐咂》略叙晋昌 人唐咂娶姑女张氏,唐咂开元十八年人洛,夜梦妻隔 花泣,俄而窥井笑。次日,日者云其妻已亡,数日凶 信果至。数年后,唐暄归家,感而赋悼亡诗,闻暗中 有涕泣之声,乃亡妻张十娘之鬼魂,唐咀遂与相会, 并见亡婢、亡女,夫妻赋诗申款,一夕绸缪,天明赠物 而别。《干月巽子・华州参军》则把此种情恋表现 的更为细腻婉转,其略叙华州柳参军,上巳日遇崔氏 女于曲江,柳参军爱之,托崔氏女青衣轻红达意,轻 红拒之。后崔氏女有疾,其舅执金吾王氏请为子纳, 崔女母不敢违兄之命,而崔女愿嫁柳生。其母冷女, 遂嫁女于柳生。崔女母乃言于其舅,称女被强窃而 去。执金吾王氏乃密令捕访。后崔女母卒,柳生携 妻往吊,为执金吾所获。闻于官。柳生辩解无果,公 断王家先下财礼,崔女归王家。金吾子王生悦崔女 美色,亦不愿前横。经数年,执金吾亡,崔女不乐事 外兄,乃使婢女轻红寻访柳生,并同逃归柳生。无 奈,王生不久又寻得柳生,复讼于官而夺之。王生情 深,又不责而纳焉。二年,崔女与轻红相继而殁。柳 生后闲居江陵,追念崔女,而不知其已亡,俄见崔女 与轻红同来。柳生与崔女叙契阔,悲欢之甚。崔女 自言已与王生绝,自此可以同穴矣。二年间,可谓尽 夫妇平生之欢。无何,王氏苍头过棚】生之门,见之, 言于王生,王生乃千里命驾至柳生门,窥之果然。其 时“崔氏女新妆,轻红捧镜于其侧,崔氏匀铅黄未 竟”。王生门外极叫,遂入,柳生待王生如宾,俄失 崔女及轻红所在。王生与柳生乃从容言事,柳生始 知本末。于是同至长安,发葬验之,“即江陵所施铅 黄如新,衣服肌肉,且无损败,轻红亦然”。后“柳与 王相相誓,却葬之,二人人终南山访道,遂不返焉”。 崔女生前死后执著的情恋,让人感动。此二篇虽可 大致归人鬼女就男于人间一类,但鬼女和人问男子 的情恋却是从生时至死后,故和一般直接言鬼女和 人间男子之情恋故事者不同。 另外,戴孚《广异记・刘长史女》所叙人鬼情恋 故事亦颇为特别,其特别之处在于,它没有沿袭人鬼 情恋故事通常的分离结局,而是继之以复生,亡女复 活,与人间男子结成夫妻,并生数子,传为佳话。亡 女复活、二人结婚之地,也被命名为“礼会村”。《广 异记・张果女》亦与之相类,其言易州司马张果女 十五岁病死为鬼,主动献爱于刘氏子,并在刘氏子帮 助下复活,“遂成嘉偶”。《广异记・刘长史女》及 《广异记・张果女》虽亦可归入鬼女就男于人间一 类,但显然由于其在人鬼情恋中又引入了复生方式。 子情恋复生,在六朝小说中已有出现, l《徐玄方女》堪称代表,另有《李仲文 是鬼女因家人发冢未能复生,类似 搜神记》的《谈生》,《牡丹亭》就是以 仲文女的素材改编的。中国古代的灵 的灵魂分成魂即阳之精气和魄即阴 ,人死之后,魂与魄是分开的。《大戴 圆》云:“阳之精气日神,阴之精气日 物之本也。”其下注又云:“神为魂, ,阴阳之精,有生之本也。及其死也, 为神,体魄下降于地为鬼,各反其所由 ・33・ 青海民族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 出也。” 在这种观念影响下,女鬼通过与人间男子 交合可以获得生人之魄,亦即阳之精气,便可以复 陶日:‘汝承人昭穆,乃有鬼妇乎。’陶云改之,自尔 生。《谈生》中鬼女因与人间男子结合,三年之中即 可复活,可惜谈生不顾女鬼三年之内不可火照的告 诫,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盗照视之”,而使女鬼失去 复活的希望。《李仲文女》则是在即将复生之际冢 流连,半岁不去。”《广异记・李元平》中李元平与鬼 女,“相见忻悦,有如旧识”;而当女言:“我已非人, 君无惧乎。元平心既相悦,略无疑阻。”反而“情契 既洽,欢惬亦甚”。《异闻录・独孤穆》中独孤穆“乃 知是鬼,亦无所惧”,并言:“穆之先祖,为隋室将军, 县主必以穆忝有祖风,欲相顾托,乃平生之乐闻也, 有何疑焉。”即使最初略有顾忌,而当见到鬼女时, 墓被发。《刘长史女》及《张果女》中的鬼女要比《谈 生》、《李仲文女》中的鬼女幸运多了,她的复活虽然 经历几番曲折,却最终实现了重生,与所爱之人幸福 也会立即改变态度,如《宣室志・郑德懋》中的男主 地生活在人世间。 在唐人小说中的人鬼情恋故事范型中,鬼多为 女性,如上文所举人鬼情恋故事均是如此,但亦有男 鬼与人间女子情恋者,如《潇湘录・孟氏》即是。小 说略云:维扬万贞者乃大商,多离家在外,其妻孟氏, 先本寿春之妓人,而“美容质,能歌舞薄知书,稍有 词藻”,万贞久不归,孟氏游于家园,吟诗以叹,忽有 “容貌甚秀美”之少年,蹄垣而人,调之,孟氏遂与之 酬对,并“挈归己舍”而私之。后万贞回,少年乃腾 身而去。此篇《太平广记》(卷三四五)《鬼三十》中 收录,小说中虽未明言男子为鬼,而《太平广记》将 之录于鬼门,姑视其为鬼也。 在唐人的人鬼情恋故事范型中,无论是鬼女就 男于人间型的人鬼情恋故事,还是鬼女邀男人幽冥 型的人鬼情恋故事,其中的鬼女多容色绝代,如《广 异记・李陶》中的鬼女“貌既绝代”、《广异记・王玄 之》中的鬼女“姿色殊绝”、《广异记・李元平》中的 鬼女“容色甚丽”、《续玄怪录・窦玉妻》中的鬼女亦 “袄丽无比”、《传奇・曾季衡》中的鬼女“乃神仙中 人”;《续博物志・崔书生》中的鬼女“乃-;k绝代之 姝也”,“丽艳精巧,人间无双”;《异闻录・独孤穆》 中的鬼女“年可十三四,姿色绝代”;《潇湘录・郑 绍》中的鬼女“容质殊丽,年可初笄”。面对这些风 华绝代的鬼女,人间男子怎么能不神魂颠倒?因此, 在这些人鬼情恋故事中,人间男子多 之美 色开始,进而忘情留恋。如《广异记・ 陶悦 其美色”,“女郎貌既绝代,陶深悦之”: ・王 玄之》对鬼女也“情爱甚至”,“宠念转 知其 为鬼,也不害怕和畏避,“王(玄之)既 复嫌 忌”。见鬼女家人迎丧,且前往凭吊, 不能 忘怀,“后念之,遂恍惚成病,数El方愈 辄忘 寝食也”。《广异记・李陶》中李陶之 鬼情 恋后,劝诫李陶,李陶亦不顾:“陶母 累使 左右呼陶,陶恐阻己志,亦终不出。女 家召 君,何以不往,得无坐罪于我。’陶乃讵 涕谓 ・34・ 人公郑德懋,最初“知其非人,欲拒之”,而当见到鬼 女“年十四五,姿色甚艳,目所未见,被服灿冠绝当 时”时,“郑(德懋)遂欣然”。而在《续玄怪录・窦 玉妻》中,窦玉甚至在其鬼妻让其离开“非人间”的 幽冥之地时,反而不愿离开,并且说:“人神既殊,安 得配属?已为夫妇,便合相从,信誓之诚,言犹在耳。 一夕而别,何太惊人。”《传奇・曾季衡》中的曾季 衡,更是明先知为鬼,反而期待与鬼女相遇,至于 “频炷名香”而祷: 大和四年春,盐州防御使曾孝安有孙日季衡,居 使宅西偏院,室屋壮丽,而季衡独处之。有仆夫告 日:“昔王使君女暴终于此,乃国色也,昼El,其魂或 见于此,郎君慎之!”季衡少年好色,愿睹其灵异,终 不以人鬼为间。频炷名香,颇疏凡俗,步游闲处,恍 然凝思 而当鬼女别去后,“季衡自此寝寐求思,形体赢 瘵”。 唐人的人鬼情恋故事中的鬼女,与六朝人鬼情 恋故事中的鬼女相比,鬼女显然被更加人化,其风姿 性情,几与生人无异。不仅如此,有的鬼女甚至具有 人伦品性,如《广异记・李陶》中的鬼女,在李陶不 顾其母之召时,竟然劝李陶前往,“大家召君,何以 不往,得无坐罪于我。”这与人间贤淑子妇无异焉。 而当李陶参选之上都,病重后,鬼妇即前往省问,至 潼关,为鬼司所遏,不得过数日,后李陶之堂兄赴选, 才得以随之而过,抵李陶之所,使李陶之笃疾得以痊 愈,鬼女对李陶有无微不至之情。而六朝人鬼情恋 故事中,在鬼女身上几乎看不到这种品性,更不用说 从这一角度去塑造其形象。可以说,唐人小说中鬼 女的这种人化倾向,亦即人性化及人情化倾向,在 《聊斋志异》的人鬼情恋故事中的鬼女身上得到了 继承和发展。 唐人小说中的人鬼情恋之结局,多以分别而告 终,而分离之由,则各有不同,《广异记・王玄之》中 熊 明:唐人小说人鬼情恋故事范型及其文化心理观照 王玄之与女鬼分离,是由于鬼女客死高密,“今家迎 丧,明日当去”,是因移葬,鬼女它去;《广异记・李 则近清溪,松桧丘墟,询之于人,乃陈朝宫人墓, ……”清代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由于多写鬼魅狐 元平》乃是鬼女“托生时至,不得久留”;《广异记・ 李陶》,李陶与鬼女最终分离,“问其故,云,相与缘 妖,亦深谙此道,如《翩翩》末云:“后生思翩翩,偕儿 往探之,则黄叶满径,洞口云迷,零涕而返。” 尽”;《传奇・曾季衡》分离,“亦冥数尽耳”,亦是因 鬼女乃客死者,“王使君之爱女,不疾而终于此院, 今已归葬北亡fj山,或隐晦而魂游于此。……”《宣室 志・郑德懋》中郑德懋与鬼女分离,是因为“心稍嫌 忌”,鬼女乃觉“幽冥理隔,不遂如何”,而《续博物 如果说如《传奇・曾季衡》等人鬼情恋故事表 达的是一种男女间爱而不尽的愁怨的话,那么如 《唐咂》及《干月巽子・华州参军》等则充溢的是一 种男女间生死不渝的至爱浓情。《唐咂》一篇出于 自叙,唐匾年少丧偶,思悼亡妻,幻设人鬼冥遇以寄 志・崔书生》乃是“童仆以锹锸发掘一墓穴”,寻找 自己,惊扰了鬼女之居所。《潇湘录・郑绍》中郑绍 与鬼女分别,如郑绍自言,“当暂出,以缉理南北财 货”,“久不出行,亦吾心之所不乐者”。 庸人小说人鬼情恋故事范型的分离结局设计, 恐与唐人的鬼神观念相关,与人神殊途之观念一样, 唐人亦认为幽显途殊,无法常相厮守,《唐咂》中唐 咂与妻之鬼魂分别时所题之诗,这种理念就表现得 十分突出:“不分殊幽显,那堪异古今。阴阳途自 隔,聚散两难心。”唐咂妻又尚言“阴阳道隔”,而《宣 室志・郑德懋》中鬼女亦言“幽冥理隔”。故人鬼情 恋故事,也如大多数人神情恋故事一样,多以分离而 终。当然,如人神情恋故事有如《柳毅传》等相携同 归结局一样,人鬼情恋亦有永远之例。《续玄怪 录・窦玉妻》中人鬼情恋就不是分离结局,据故事 中男主人公言,其与鬼妻,“十年之外,可以同行未 间,昼别宵会”,“自是每夜独宿,思之则来,供帐馔 具,悉其携也,若此五六年矣。”而后窦玉言讫遁去, 不知所在的结局,实际暗示窦玉与其鬼妻当继续他 们的情恋和相处方式。 唐人的人鬼情恋故事范型承载的无疑主要是人 间男女的爱情关怀,且由于最后男女主人公多以分 离而终,故其所表现的爱情往往弥散着一种爱而不 尽的愁怨。如《传奇・曾季衡》,叙写人鬼情恋,更 是情思绵密,在舒缓有致的叙述中,把人鬼之间的情 恋,或者说人鬼情恋背后所代表的人世间普通男女 之间爱而不能永远的哀愁,抒写得如歌如泣。而更 多的人鬼情恋故事,则又往往在结尾处,以男主人公 欲寻旧梦而无获,唯见凄清之景,来深化这种情绪。 如《续博物志・崔书生》末的描写:“其妻推催生于 后门出,才出,妻已不见,但自于一穴中,唯见芫花半 落,松风晚清,黄萼紫英,草路沾衣而已。”在寥落的 景物描写中,散发出淡然而悠长的情味,有余韵绕梁 之致。又如《潇湘录・郑绍》末:“至明年春,绍复至 此,但见红花翠竹,流水青山,杳无人迹,绍乃号恸, 经日而返。”《传奇・颜浚》末:“信宿,更寻曩日地, 情怀,小小情事,委屈叙来,情调凄婉。特别是《华 州参军》中崔氏女的专情苦恋,生前之愿不遂,死后 为鬼也要突破阴阳悬隔、人鬼殊途继续那未了的情 缘,她的故事完美地诠释了人世间男女生生死死始 终不渝的爱情。 最终分离的人鬼情恋结局,宣泄着或淡或浓的 爱之感伤与凄美,而《广异记・刘长史女》、《广异 记・张果女》中鬼女最终复活并与所爱之人厮守人 间的完美结局,则在表达爱情,特别是凸显那种生生 死死真挚不渝的男女情爱主题方面则更动人、更深 刻。鬼女通过与人间男子情恋、结合,然后复活的经 过,可视为爱情力量完美的象征与体现,汤显祖对此 有精辟的概括,他在《牡丹亭・题词》中说:“情不知 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正揭示 了这种其间所蕴涵的文学审美价值。《刘长史女》 式的人鬼情恋模式,在唐以后的小说中被反复运用, 清代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中,就有不少此种模式的 人鬼情恋,并把这一模式运用得变化无穷,如《聂小 倩》、《莲香》等,创造出一个个多姿多彩的爱情童 话。 当然,唐人小说中也有述及人鬼遇合而不及情 者,如《广异记・河间刘别驾》、《广异记・杨准》、 《广异记・裴徽》、《广异记・李莹》、《通幽记・崔 成》、《纪闻・道德里书生》等,还有言女鬼借与人间 男子交而害人者,如《广异记・李嚣》、《通幽记・王 ・李赤》等,此不一一赘述。 中的人鬼情恋故事范型,除了表达男 悲欢之外,又或承载着其他命意,如 瓜穆》和《传奇・颜浚》二篇即以写人 历史的看法和感慨。《异闻录・独孤 ,独孤穆客淮南,夜投大仪县宿,遇一 所居,见自称县主者之鬼魂,乃隋帝 女杨六,隋末与炀帝等同时遇害,已二 隋朝遗事,言及隋炀之死,其时,“大 人逆”,唯穆之先祖,“力拒逆党”。次 r。其后,又邀来护儿歌人,谈笑言说, ・35・ 青海民族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 是夕,县主与穆共寝,结人鬼情恋。将别,县主托穆 年,明帝爱女淑薨,追封谥淑为平原懿公主,为之立 庙,取后亡从孙黄与合葬。”皇室尚且如此,民间可 迁遗骸于洛,穆从之,天明别去。后穆自江南回,为 县主迁葬,末叙县主又来一会,及明而去云云。此篇 文颇长,“似原为单篇”, 观其立意,盖借人鬼情恋 崇颂祖德,旌美隋炀,斥责逆臣,托古抒愤也。中有 想而知,足见其时幽婚之风甚炽,而此种风俗的浸 淫,实为人鬼情恋故事产生提供了适宜的土壤。加 之此时佛道的兴起与流行,特别是佛教中系统而清 县主与穆赋诗作歌,如县主所咏“江都昔丧乱,阙下 多构兵……哀哀独孤公,临死乃结缨。……君子乘 晰的鬼域世界对中国传统的鬼域世界的补充和完 善,亦为其进入文学艺术视野提供了条件。 正因为与幽婚之俗相关,故魏晋南北朝的人鬼 祖德,方垂忠烈名……”独孤穆所咏:“皇天昔降祸, 隋室若缀旒。……出门皆凶竖,所向多逆谋……英 情恋故事就其原初本意而言,明显具有慰灵补偿的 英将军祖,独以社稷忧,丹血溅黼康丰肌染戈矛。今 来见禾黍,尽日悲宗周……”此意昭然可见。此篇 小说似为名独孤穆者所作,显扬家族忠烈,自诩忠烈 之后。因其祖乃隋室将军,故于隋炀多所旌美。另 外,小说中又借县主之口,评论薛道衡,称“当时薛 道衡名高海内,妾每见其文,心颇鄙之,向者情发于 中,但直叙事耳,何足称赞。”流露出对薛道衡的鄙 薄,可见作者自视颇高,其狂傲之情可见一斑。而其 “情发于中”之论,亦是灼见也。《传奇・颜浚》叙会 昌中,有颜浚者下第游广陵,遇青衣,后乃知为陈朝 宫人赵幼芳之鬼魂,相谈颇洽,青衣约以中元于瓦官 阁相见,为之致一神仙中人。至日,颜浚前往,果见 丽人,即陈朝张贵妃之鬼魂,邀浚至其处,又有孑L贵 嫔者来,相与论陈隋之间旧事。继又有江修容、何婕 妤、袁昭仪者来谒,其夕,浚与此数辈饮宴赋诗,后浚 与张贵妃共寝,成一段人鬼情恋,欲曙而起,互赠物 而别。后浚更寻故处,得陈朝宫人之墓而已。此篇 中颜浚与陈朝后主宫中嫔妃论陈隋旧事,有惜陈后 主而斥隋炀之意。如其云:“……我后主实即风流, 诗酒追欢,琴樽取乐而已。不似杨广,西筑长城,东 征辽海,使天下男冤女旷,父寡子孤,途穷广陵,死于 匹夫之手,亦上天降鉴,为我报雠耳。”其中颜浚与 诸鬼女赋诗,其词如“皓魄初圆恨翠娥,繁华浓艳竞 如何。两朝唯有长江水,依旧行人逝作波。”等,感 叹世事沧桑变化,历史之感亦深沉矣。此篇中鬼女, 为陈后主宫人,其人物设计,如《周秦 遇汉 薄后等也,抒风流冶游之怀,而以皇 人为 之,心态则略呈鄙陋,李慈铭即甚不满 ⑥ 人鬼情恋故事产生于魏晋南北彰 现是 基于传统的鬼神观念,并与当时流行f 婚之 俗息息相关。在魏晋南北朝,为早天 女为 幽婚甚为流行。《三国志》(卷二o)《 哀王 冲传》载:“(冲)年十三,建安十三年痨 亲为 请命。及亡,哀甚……为聘甄氏亡女 ’《三 国志》卷五《魏书・后妃传・甄后传》 和六 ・36・ 意旨。这一点,在魏晋南北朝人鬼情恋故事的女鬼 身上表现出来,如《搜神记・紫畦》紫硅面对韩重所 歌二曲,其慰籍与补偿亡灵之意甚明。其一云:“南 山有鸟,北山张罗。鸟既高飞,罗将奈何。志欲从 君,谗言孑L多。悲结生疾,没命黄垆。命之不造,冤 如之何。”其二云“羽族之长,名为凤凰。一日失雄, 三年感伤。虽有众鸟,不为匹双。故见鄙姿,逢君辉 光。身远心近,何尝暂忘。”‘ 至唐,唐人小说中的人 鬼情恋故事范型,虽然袭用了魏晋南北朝此型故事 基本模式,但慰灵补偿之意却已甚为淡薄了。实际 上,唐人的人鬼情恋故事,如前所言,拓展并深入开 掘了此类题材中所蕴涵的表现男女爱情的审美价 值,并将其主要用来承载和表达他们心中的爱情理 念、幻想与追求。 此种改变,恐与唐时士人之风尚有着密切关系。 唐兴,承隋制开科取士,士子们为求取功名,往往要 离家漫游、读书。漫游在于结交时彦,获取声名,以 为科举之阶梯;而读书则多在寺庙道观。无论是漫 游都市还是读书山林,凄惶的独自逆旅或青灯下的 形影相吊是他们通常的境遇,在孤独与寂寞中,对爱 情的追求与幻想成为他们心灵的安慰,人鬼情恋故 事正是这些偶偶而行在科举之途上士人此种心态的 写照。清人李慈铭针对唐人的情恋小说曾说:“唐 时禁网宽弛,无文字禁忌之祸,故其文士多轻薄,喜 造纤艳小说,以致斥言宫阃,污蔑不根。”又说:“唐 人小说多进士浮薄及穷不得志者所为……甚荒诞鄙 妄至此。”@李慈铭此言之“纤艳小说”当然包括人鬼 情恋故事在内,且另一个角度说明了人鬼情恋故事 盛行之一因,而其“多进士浮薄及穷不得志者所为” 之语,亦揭示了此类小说的作者构成。《续玄怪 录・窦玉妻》中窦玉之遇鬼女,就十分鲜明地表现 出唐时士人的此种心态: 既食,丈人日:“君今此游,将何所求?”日:“求 举资耳。”日:“家在何郡?”日:“海内无家,萍蓬之士 也”,丈人日:“君生涯如此,生事落然,蓬游无抵,徒 熊 明:唐人小说人鬼情恋故事范型及其文化心理观照 劳往复。丈人有女,年近长成,今便令奉事,衣食之 给,不求于人,可乎?”玉起拜日:“孤客无家,才能素 既得美妻,又获资助,从此“衣食之给,不求于 人 9’,岂不美哉。 薄,忽蒙采顾,何副眷怜,但虑庸虚,敢不承命……” 注释: ①本文下文所引唐人人鬼情恋小说,均据《太平广记》(中华书局,2003年版)所录,同时参阅李时人先生编《全唐五代小说》 (陕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所辑校以及李剑国先生《唐五代志怪传奇叙录》(南开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所考订。 ②[汉]戴德《大戴礼记》卷五,《四部丛刊初编》本。 ③[清]蒲松龄《聊斋志异》卷三《翩翩》,张友鹤辑校三会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436页。 ④[明]汤显祖《牡丹亭》,徐朔方、杨笑梅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 ⑤李剑国《唐五代志怪传奇叙录》,南开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884页。 ⑥李慈铭云:“唐人小说多进士浮薄及穷不得志者所为,如《逸史》言卢杞妻太阴夫人,神仙感遇传言张嘉贞家妻织女婺女、须 女三星,《异闻录》言韦安道妻后土夫人,甚荒诞鄙妄至此。小人之无忌惮,何怪《周秦行纪》言牛僧孺与杨太真冥合也。”见 《越缦堂读》八文学,由云龙辑,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924页。 ⑦李剑国《新辑搜神记》卷三《紫琏》,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389页。 ⑧[清]李慈铭《越缦堂读》八文学,由云龙辑,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950页,第924页。 The Paradigm of Man——ghost Love Stories in Tang Dynasty and Its Cultural Psychology XIoNG Ming (College of Chinese and Literaturel of Liaoning University,Shenyang Liaoning 1 10036,China) Abstract:Among the love stories of Tang Dynasty,man—ghost love was very popular.Compared with the same stories in the Six Dynasties,it formed a distinctive paradigm with a new plot structure and narratives.As far 8.8 the deep cultural psychology is concemed, the rise of such stories in that era reveals the love illusion of those intellectual who were down and out. Key words:Tang novels;man—ghost love;story paradim;culgtural psychology ・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