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外祖母折了一枝腊梅花放在厨房灶台的空酒瓶里,里面盛满了清水。冬天家里没人做饭的时候,我会去外祖母家蹭饭吃,满头银发的外祖母用她精瘦的手正拾掇她灶台上的那瓶花儿,她一边仔细地看着那些含苞待放的花朵,眼睛里流露着无限喜爱,神神秘秘地告诉我:“这是从你小奶奶家院里那树腊梅上折的,等不了几天就开了。”那一刻,忽然觉得外祖母像个快乐的孩子。 我环视灶台周围的摆设,这个上个世纪十年代建起的屋子里,如今陈设依旧简单,灶台附近摆放着一张不带朱漆的木桌,色泽暗沉。墙壁上还是我小时候贴上去的画作,正对着灶台是一个深棕色的直立式碗厨。在厨的第二层是一个放着青团子、芝麻团子和红薯团子等各种熟食的盆子,那是早上为外祖父在外面摸摸索索看管他的三分田地回来后准备的下午点心。做点心是外祖母拿手的,也是几十年不变的习惯。小时候,我住在外祖母家,吃外祖母做的下午点心,邻居家的小孩子都很羡慕地跑到厨房来。那时候,外祖母就会给我们这些小孩子一人一个团子,因此,村上的孩子称外祖母“好好外婆”。不过,我母亲小的时候可没有那样的口福,生活拮据,温饱都是问题的年代,外祖母只能在过年过节的时候给大家做一点好吃的。碗橱的底层是一个小碟子,碟子里放着猫食,一只小花猫钻进底层,把肚皮撑成了个大圆球,就在外祖母的脚面上滚来滚去地亲昵着。外婆笑出一脸褶子,仿佛一个山核桃。 外祖母喜欢布置她的老灶台,没事儿就把它擦拭得干净透亮。尽管它从我出生到现在已历经近二十年之久了,还是如此洁白。灶台背后,用软笔墨字写着建造它的年月,正是我出生的那一年。外祖母说,我属“马”,按理建造灶台的时候是不能在一旁看的,否则造好后的灶台容易引来“蚂蚁”。此说并非灵验,母亲抱着我看外婆家的灶台
建起的时候,外祖母正眉开眼笑地在一旁给我讲故事。后来,灶台上从未发现过一只蚂蚁。 老人家不信此说,却信佛。徒饭前需要进行祷告,佛教竟也有关于吃饭的诸如此类的仪式。据说灶台的佛叫“灶晋菩萨”,每逢过年,外祖母会在灶台上贴上新佛像,点上香和蜡烛,
腰完成九十度向菩萨虔诚叩拜。或许是代表食物的健康的祈祷和施予恩惠的感激吧。 外祖母是离不了灶台的,我母亲小的时候,外婆就要照顾家里上上下下七八口人的吃食,外祖母自小在养父母家长大,养母是个上海女人,做的东西也讲究,外祖母很小学会了做饭,各式各样。母亲早几年就提议是否把老灶台拆了,改用电饭煲和煤气。然而外祖母从未放弃她的灶台,只有家里来客人,才会使用煤气和电饭煲。她说铁锅的饭焖出来更香,灶台做出来的菜更上手。 我坐在灶台边往里面添过柴禾,那是一把铁黑的火钳,形似一把大剪刀,张开长又坚利的嘴,夹住柴火往熊熊灶膛里送,火苗便在那里越燃越旺,等不了多久,外婆透过灶台上的小窗口细语道:“阿宝,出来吧,饭该焦了。”我往往沉浸在火光暖暖映照额头的感觉,冬天将手和脚贴近灶膛是很舒服的事情。生火、沉思,这让我想到叶芝的诗:当你老了,睡意昏沉,靠在火炉边打盹。我经常在想,白发苍苍的外祖母每天坚持自己煮饭,炒菜,坐在灶膛边,火光把她的银发照得光彩夺目,她会不会也会打起盹来呢?忘记她要做点心,给外祖父、给她的子辈做饭呢?这样的情况几乎没有发生。 我看着这个满头银丝的老人把一瓶腊梅花放到灶台上,厨房里安安静静地,窗外有新燕呢喃,关于外祖母绕着灶台转悠的记忆就像倒带似的在我眼前回放着。我轻轻贴近灶台的壁,想要拥抱温暖的灶台和我那慈爱的外祖母,抚摸着她们沧桑的肌肤,希望这幸福永远、永远,不变。